发布时间: 2024-08-19 作者: 安博体育手机版登录
【纸上的情感走入现实,竟没有让我有半分尴尬与不适,那份老友一般的舒适与融洽是那么理所当然,顺理成章。】
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,我抱着一个大铁皮盒子上了飞机,去念叨了4年的云南丽江,见到了素未谋面却彼此熟络着的笔友小希。
铁皮盒子里装了46封手写信,满满当当,快要合不上盖,也并不适合带着进行长途旅行。可是我很执拗地想把它们都捎上,想象着当两个人相互拿出彼此的信件相认,那个场景一定特别有穿越感。
说来奇妙,我和小希的相识纯属偶然。初二下学期,从小订阅的一本杂志恢复了多年前的一个小栏目,叫做“笔友飞鸿”,读者可以在上面投递自己的信息,寻找志同道合的笔友。我好奇地翻阅着书页边角上的信息,不经意间掠过了一段文字:
“金牛座迷糊女生一枚,喜欢码字,是个铁杆樱迷,愿结识你,在友谊的天空一起自由翱翔。”
时至今日,我还能将这段话倒背如流,甚至记得偶遇它时的某种莫名的兴奋感。当年痴迷于文字和动漫《百变小樱》的14岁女孩,怀着试一试的心情联系了相距1700公里的另一个14岁女孩,就仿佛打开了一个神奇宝盒,里面藏着缘分的种子。
从此,每个月去校门口传达室是我最开心的时刻。站在蓝色小框装着的一排排信件面前,一眼就能看到那个带着漫画图案的纸胶带封口的牛皮纸信封,想也不用想就可以随手抄起,准是我的。不知为何,小希当时没有像我寄过去的信件一样,选择小女生们喜欢的彩色信封,总是清一色的牛皮纸信封,上面还带着学校的logo。后来见面时,我好奇地问起这个信封的缘由,小希一脸理所当然:“就是,妈妈是学校老师,家里这个信封太多了,用不完啊。”
信有时候只是薄薄的一层,里面藏了一张外地旅行时偶遇的明信片,信封只是为着不让别人看到我俩的悄悄话。有时候则是厚厚一沓,画满了爱心的信纸,夹着她给我录制的CD光盘、亲自编织的手绳、新款动漫贴纸。我也尽己所能地往信封里塞进各种手工课上制作的树叶书签、给她画的漫画肖像,以及偶然淘到的绝美纸胶带。在那个快递行业不甚发达的年代,想方设法在邮资为1.2元的信封里面塞下尽可能多的扁平小东西,已经是当时零花钱并不多的中学小孩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。
在信里,我们聊的内容非常杂。天空的不同种蓝色、学校里那只爱晒太阳的猫咪、最近喜欢的书或者电影、不甚如意的月考成绩、暗恋班里男生的点点心事,以及既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的未来。信纸仿佛是一个释放彼此的窗口,很多对现实朋友不敢说甚至不能说的话,在纸上都可以一一写下,因为知道,千里之外的那个人一定是在无条件倾听你的心思和心情。
当时的我开始逐渐读懂诗词中的各种意象,于是,每次的信都变成了由“鸿雁”传递的“锦书”,情感被小心而慎重地包裹在薄薄的信纸上,只待收信人慢慢展开,细细研读。
每当被真实的生活的沉重压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,我就会习惯性地拿起纸笔写下“亲爱的小希”。难以言说这份奇妙的友情,两个女孩素未谋面却如此亲密,纸上的自己似乎与常日不同,却又无比真实,明明相隔千里,却又好像参与了对方的成长与青春。孤单的时候就会发现,自己在远方还拥有一份让人心安的温暖。
准备见面的那个晚上,我坐在约好的咖啡店里,抱着铁皮盒子,时不时咬咬嘴唇。尽管已经在纸上和视频里相见了无数次,但现实的见面依旧让我既激动又紧张。神奇的是,当小希的身影出现时,我俩都看见了彼此抱着的大盒子!不约而同地大叫了起来,嬉笑着去看彼此盒子里的信,面对着当年自己“矫情”的文风又忍不住吐槽……纸上的情感走入现实,竟没有让我有半分尴尬与不适,那份老友一般的舒适与融洽是那么理所当然,顺理成章。
后来我逐渐明白,当年和小希相处时的那份妥帖的安全感,大概来源于长时间的纸上记录和陪伴。多年后你翻出几张泛黄变脆的旧纸,上头是对方稚嫩的笔迹和年少的心事,右下角或许还会有一块不小心蹭上的墨迹,你的手指能够真实地触摸到这份记录,就仿佛触摸到过往的时光。而对方,也在同时触摸着你的过去,参与着你的成长,憧憬着你的未来。
【当手写明信片从我一个人的偶然念头,演变为4个姑娘共同的仪式,这一个故事就有了肆意生长和蔓延的强大生命力。】
我正端坐在办公的地方里加班,大学宿舍4人群忽然热闹起来。小竹发出一声长叹:“今天我做会议记录,领导说我的大字太难看了,的确好久不写字了。”另外两个同学果果和Luna聊起来,表示大学毕业之后,写字机会越发稀少,感觉大学4年用光了成年后的手写配额。
Luna深情“考古”,说当年除了上课笔记,我们宿舍把所有浪漫文思和硬笔书法技能,都耗在了室友互寄的明信片上——毕竟我们最终积攒了一面墙的明信片!
这一番追忆如同火苗,直接点燃了整个晚上的聊天热度,尤其果果和小竹,还在家里一通翻箱倒柜,找出当年我们写过的明信片,一张张拍照,依次展示到群里。
回忆的确是一种奇妙的东西,一打开,便很难合上。仿佛这一刻,我们才真正体验到那些手写明信片的价值:那时候写得有多认真,此时观赏“文物”就有多快乐。
我们宿舍手写明信片的发起人是本人,而其他3位则完美延续了这一优良传统,并坚持到了毕业。
记得故事的开头是大一寒假,我和家人一起去苏州旅行,走到平江路上著名的“猫的天空之城”,觉得整齐排列的明信片每张都特别好看,忍不住也想入手一张开始写。这家店主打“写给未来”的概念,店主会帮你保存明信片,等到你想要的日期寄出。
当时店里恰巧有两个女孩笑语盈盈讨论,要给未来的自己寄一张明信片,会有时光旅行的刺激感。我顿时心动了,如果悄悄寄给同屋生活的小伙伴,并且是在未来某一刻天降惊喜,她们一定会有很好玩的反应吧!
我作了双重计划:寄两张明信片,一张寄给3个月后的室友们;另一张则寄给毕业时的室友们。
店主很靠谱,3个月后,我这春节的问候按时抵达。果果、Luna和小竹激动得大呼小叫,为了表达对这张明信片的重视,她们仔细贴到了白墙上,还用小贴纸装饰了一番。小竹当场提议:“我们4个人只要有机会有心情,就常给宿舍寄明信片吧!”
当手写明信片从我一个人的偶然念头,演变为4个姑娘共同的仪式,这一个故事就有了肆意生长和蔓延的强大生命力。
比如,小竹的手写明信片是篇幅超级感人。小竹写字很小、很密,她寄给我们的明信片,除了地址信息以外的空间都写满了字!每次收到,我们都挨个儿瞪大眼睛,阅读满满的信息量。
我们调侃小竹,说谁要收到她的明信片,关键词必须是“长文!慎入!”仿佛写了一篇小作文。感觉她恨不能把字儿再写得微缩一点,让明信片再扩容一倍。
果果的明信片,则比较重视信息的精细程度。例如有一次她放假去成都玩,坐在宽窄巷子的咖啡店里,她在明信片上很客观、真实而全面地“复盘”了过去的一整天,甚至细致到此刻桌上摆着的咖啡杯,杯面画着小狐狸和小狗在看月亮。
而Luna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“地图控”。她每张明信片正文内容很短,高度凝练,几乎看不出经历了什么波澜壮阔的大事件。但是重点来了!Luna一定会在落款处写上寄明信片的地理位置,甚至还会带上天气,类似这种——“11月15日,我刚刚走过风雨中的武汉长江大桥,在江边的咖啡店给你们写信。”夸张之时,Luna落款的地理信息会比正文内容还长,这已然成了她的个人标签。
大多数情况下,我们都是在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写明信片。写得慢慢的变多,一个人的回忆就自动转化成4个人共有的。闲聊起来,我们每个人对其他3人见过的风景、遇见的趣事,也都如数家珍,毫无一丝生疏感。我们完全习惯了这种共享感,你的就是我的,我的也该是你的。
还记得那些年,我们大学宿舍的宿管阿姨,会在值班窗口前挂一个箱子,用来盛放每天送到本宿舍楼的所有信件。同时,会在门厅黑板上细心写下所有收件人的名字和房间号。
由于本宿舍写明信片热情过高,导致房间号和大家名字出现频率也很高。阿姨有时都会忍不住问我:“你们宿舍同学人缘怎么这么好呀?隔三差五就有信!”
毕业时,我们4人一一取下墙上所有的明信片,平分了这些手写的记忆。最后一封,是我大一时“寄给未来”的那张明信片,那是整一个故事的起点。我们都感叹,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无心之举,那也许会变成未来的快乐源泉。
所以,在这样一个回望旧时光的夜晚,当我们正真看到,如今字迹都和明信片上的不太一样了,连手写几个字的机会也消失殆尽,才听见青春呼啸而过的声音。幸好,那些在明信片纸上发光的年华,我们都还记得。
【当通讯工具越来越发达,古老的信件就往往只能和更古老的东西联系在一起,比如爱情,两者都是情感需求远高于生产效率的行为。】
在住了快20年的家里,在我房间的柜子深处,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盒子,它可能是多年前的一个月饼盒,具体已不可考证。它被我缠上了密密麻麻的胶带,想打开估计只能动用小刀。铁盒子里装满了一张或半张信纸大小的纸条,笔迹都出自同一个人,时间段在我高一至高三,那事关我的初恋。
那是一个学生还没有手机的年代,两个人分学文理,不在一个班,平常见面的机会很少,谈恋爱的“谈”就成了一大问题。可对青春少艾的人来说,办法总会有的,于是一起上学就成了每天唯一的单独相处时间。
然而,南方小县城的问题就在于地方太小、家住得太近,即便走得再慢,从我家到学校也就10分钟,就算绕路也不超过15分钟,当然绕两圈我们要迟到了。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,也不知道是谁先送出的第一张纸条,反正我们有了一个惯例——每天早上见面交换纸条。
信纸大部分是来自学校小卖部的卡通信纸,当时流行款,偶尔也有一本用完供货不足,临时用草稿纸代替。从此,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就是最期待的时刻,我很有仪式感地拿出信纸,仿佛那个男生就坐在我面前,有好多话想对他说,字字句句全都写下来。
第二天,我一下楼,男生肯定已经在小区门口等我了。我们交换叠好的纸条,揣进口袋,慢慢踱步去上学。在校门口依依惜别后,我一路小跑到班里,在座位前坐定,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在抽屉里打开纸条,往往一天能看上五六七八回,就差倒背如流。
纸条上写了什么?坦白说,我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。打个比方,就像现在和男友发微信,你能记住每天都说了什么吗?无非就是写写每天的所思所想——可能隔几天还有重样,无非是成年人聊聊基金涨了跌了,少年人可能聊聊月考排名升了降了。当然,开头和结尾按惯例要表达下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”的相思之情。少年不识愁滋味,所有的愁半张信纸就能说清楚。
这段恋情,几乎整个年级都知道,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可能因为两个人都有比较好的成绩护体。我与他的教室是平行的,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开放式走廊。我经常站在走廊上,望向他的窗户——他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。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,我觉得我当时一定被自己感动了。
就是这样一场十分普通的小恋爱,毫无狗血,毫不惊天动地,终结于大学。我北上,他南下,少年的爱情——甚至有可能只是好感,是敌不过千里之遥的。但当时的我们并不这么想,对未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,甚至还嬉笑着写过一纸“婚约”,大学毕业后的几年计划云云——那张纸条已经被我撕了。
其实在离家去上大学前,我就已经把积攒了3年的小纸条收进了铁盒子,但没有密封,当时想的只是,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得收好了。分手后的那个假期,我回到家,用胶带把铁盒缠得看不出本来模样。
又过了几年,在高中同学会上,我又遇到了他。我很想问,我给你的那些纸条你都如何正确地处理了,但终究没有问出口。虽然只是好奇我的墨宝去向,但还是不要给人徒增烦恼的好。
大概因为少年时的这段经历,后来我对影视剧里的信件桥段就特别有共鸣。比如,《海角七号》里跨越半个世纪的7封情书,《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》里那些阴差阳错的通信……当通讯工具越来越发达,古老的信件就往往只能和更古老的东西联系在一起,比如爱情,两者都是情感需求远高于生产效率的行为。
微信上的谈情说爱,一不高兴就删记录,白茫茫一片真干净;但白纸黑字,我总不能三天两头去烧它。只是,我很久不写信了,也很久没有收到小纸条了。
【等信的时候,心里总会估算着日子,差不多了,便趁午饭过后的机会随生活委员一起去传达室晃荡一圈,美其名曰帮忙拿东西,其实无非是想看看有没有W的信。】
雨夜静谧微凉,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前些日子从老家翻出的一沓信——它们大多来自我高中和大学的时光。10多年了,有些邮戳都开始模糊难以辨认。没有固定顺序,拆开一封一封看,在往日旧友的笔迹中,既看见了以前的那个自己,也仿佛和他们再次有了交集。
那一封封用黑色水笔或蓝色圆珠笔一笔一画写出来的信,那横条方格间或字斟句酌或匆匆写就的句子,有你我、纯粹、羁绊、友谊和岁月。只是经年之后,少了当初热腾腾写信的少年心性,也再寻不回用笔尖换来的惺惺相惜。
高中时和旧友W通信的时间最长。那会儿,“小灵通”是个稀罕物,手机更是凤毛麟角,固定电话显然也不适合分享青涩年纪的些微情绪,加上自己多少有点“纸墨寿于金石”的执念和“不识愁滋味”的矫情,于是便将虔诚的思考和真挚的情感付诸文字。课业虽然紧张,但我仍愿意将时光“抛掷”在里面。
明明同在一个小城的两个人,或挤时间于自修课,或在写完作业的深夜,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回信。开始的时候,双方写信就像写话题作文,每次必围绕一个中心。跟着时间的推移,信中所言,变得鸡零狗碎:有患得患失的伤感,亦有面对竞争的烦恼;有不诉离殇的洒脱,亦有初入学校的迷茫;有对世事故作成熟的品评,亦有对人生大而无当的感慨;有类似“行矣自爱”的炫技,亦有诸如“展信√ ”的戏谑……甚至到最后,会因为实在不知道写什么,又觉得不写满整张纸是种辜负的时候,把对方喜欢的诗词或歌词抄在信里凑字数。
等信的时候,心里总会估算着日子,差不多了,便趁午饭过后的机会随生活委员一起去传达室晃荡一圈,美其名曰帮忙拿东西,其实无非是想看看有没有W的信。有信自然高兴,无信则有些怅惘。只是在时间的裹挟下,随着手机的普及,短信的侵蚀,我和W不知不觉间断了书信联系,也不再轻易跟谁说起心底那些无端的想法和惆怅。
重新开始动写信的念头,已经是离开家乡读了大学。离家后有了对“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”的直观体验和文科生“醒来,读书,写长长的信”的念头,便陆陆续续开始写信、寄信。虽然有时信寄丢了,有时寄了许久对方才收到,甚至有时没有回信,但这些都没关系。现在想来,当时写也许是想逃避成长,面对所剩无几的青春,我只是想通过不断地写信,来对抗离别,延续念想。
F是为数不多临近大学毕业依然与我有书信往来的人。我们在信中问好,欢笑吐槽,剖白喜欢上一个人的不自信,分享各自紊乱的思路和心迹。“呐,其实没有一点办法能够检验哪种选择是好的,因为对你来说,这就是你自己的经历,仅此一次”。这句F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的线年前考研时“兵荒马乱”的日子,那时候的生活简单枯燥,就业or考研,面临选择我总是优柔,心里模糊不清的情绪交织在一起……当时,F的信给予了我极大的安慰:“送你一句话吧:事但观其已然,便可知其未然;人必尽其当然,乃可听其自然。你要好好的,保持平常心。”因着这句话,发现原来有人愿意在你脆弱的时候陪你一起捱,瞬间觉得不能也不可以“不战而降”。
当10年后再次读到信中“真正的努力,应该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,有立足当下的积极和恰如其分的自控。而不是内心的焦虑和假装用功的样子……”脑中仿佛又浮现出F的模样。所幸没有辜负好友的一片赤诚,最终顺利读研。也好在有书信为凭,如光阴的钥匙,令我回忆时有足够的温暖。现下只希望自己过去也说过一些暖心话,不至于委屈了当年同样迷茫的他。
想起余光中老先生的《人生如逆旅,我亦是行人》的散文集里有这样一句话,人生许多事情,正如船后的波纹,总要过后才觉得美的。最后,让我再向旧友们道一声:天寒露重,望君珍重。
【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一封封信的呢?相比我们见面时词不达意、一知半解的对话,以写信这种慢节奏的交流方式,显然更巧妙,也更妥当。】
每次看到那个尺寸与众不同的信封时,我总会在脑海中想象京子是如何写下这封信的。
像她那样谨慎而有礼貌的人,也许会在正式写信之前,先对照着字典打个草稿,再一笔一画地誊在信纸上。发现信封有些大了,便小心地将边缘折起,用胶粘好,然后打开黑色封皮的记事本,逐字核对并抄写我的地址,再将远超过邮资数量的精美邮票一张张贴上去。
我与京子相识于2016年年底在台北的一场聚会。那时,我还是美术学院的一名学生,为了寻找毕业论文的选题而去台北故宫“长长见识”。京子则是聚会中一位专家的朋友,专程从日本赶来看展览。她约莫60岁上下,中等个子,典型的日本老妇人打扮,中文磕磕绊绊却很健谈,朴素中带着亲切。
我用所知不多的日语与这位日本奶奶打招呼,不想却被同行的其他老师误以为日语很流利,要我担起翻译的重任。一来二去,我也只好跟京子用中文、日文和英文混杂的方式勉强交流。从京子的只言片语中我得知,她是一位中国古代艺术爱好者,尤其喜欢宋代的绘画。退休后,除了照顾老家的父亲,她最大的兴趣便是来中国看展,多的时候一年会来三四回。我由衷敬佩她的这份热忱和行动力,便与她说起我的研究方向也是宋元绘画,并邀请她来北京故宫看展。虽然只能用简单的字眼交流,我们依然聊得很开心。
聚会结束时,京子从随身布包里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记事本,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认真记下了我的地址和电子邮箱。那时,我倒没有真的期待京子会联系自己,但与大多数只是客气寒暄一下的点头之交,或是那些加了微信却再没说过话的“好友”相比,她确实显得郑重许多。
收到京子的来信是在次年冬天。那封信上邮票贴得格外多,几乎要占满半个信封。有的邮票是浮世绘的图样,还有一些印着日本国宝级文物。记得我跟她提过,想做中日历史上美术交流的相关研究,邮票之中有一张正是日本奈良东大寺所藏《鸟毛立女屏风》中的唐风美人。
信封里放着几张宋元风格绘画的明信片,还有一张薄薄的信纸,上面写着京子的春节祝福和对上次见面招待的感谢云云。虽然只有寥寥几行字,却让我久违地感受到社会化媒体时代,人与人交往时所缺失的那份仪式感。
建立联系后,我正巧因毕业论文要去一趟东京查资料,京子也真的在下次来北京故宫看展时叫上了我。你来我往,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,我们便省去了邮差的工作,将信随礼物一同在见面时亲手交给对方。有时是分享一些看展的感受,有时只是张写有一两句问候的字条。京子是自学的汉语,也闹过一些乌龙,比如将“明信片”写成“明片”,“女士”写成“女史”,或是直接把长得像汉字的日语“假名”当成汉字使用……记得前段时间微博上有个热搜叫做“汉字的顺序不影响阅读”,意思是打乱一句常用语中的汉字顺序,我们也能根据习惯还原它本来的意思。每次读京子的信,大概就是这种感觉。
一年前,京子在见面时忽然提出要我教她使用微信。加了好友后,我们不再需要靠写信联系了。京子的信连同她带给我的纪念品、明信片一同被收纳在纸箱的深处,与学生时代家乡好友的来信放在一起。在一叠信件中,京子那些特别的信封总是露出醒目的一角。
或许是这个原因,我有时也会拿出这些信翻看回味。比起在微信上充满表情符号和语气词的对话,这些工整的字迹显得拘谨许多。京子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一封封信的呢?相比我们见面时词不达意、一知半解的对话,以写信这种慢节奏的交流方式,显然更巧妙,也更妥当。如同一场有着充分准备时间的“开卷考试”,每写一封信,每读一封信,都能更加准确地传达和理解彼此的心意。